《你是浪子,别泊岸》在线试读阅读|李沐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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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序言

 你付出的每一颗糖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各地旅行,观诸世间大地山河,心怀敬畏之情。从少年到中年,推开了世界的门,又走入了生活的迷宫,翻越了自己心中的一座座山峰,游走于自由与世俗的边界。

  太多人问我旅行的意义,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它究竟改变了我什么。可很多时候,它并没有带来什么。无用,一次次地,是我对于旅行最诚恳的评价。

  很多次旅行回来,我也以为我会到此为止。人生有很多正经事可以做,旅行显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什么正经事,他们一直希望我买房结婚,好像这和他们有多大关系一样。而我也只能冷眼远望他们的人生,觉得他们活得既安稳又成功

  但是我不一样,我不知道我属于哪里,即使去了那么多地方之后。

  《莲花》里讲:“旅程打破人的生活模式,一个经常在旅行的人,没有秩序和原则,喜新厌旧,充满不安全感,随时变换方向,显得既执着又有太多无情。我只是觉得从一个城市里跳脱出来,也许可以打破惯性。人在习惯中获得禁忌,这是不好的。”

  于是,我又执着又无情,一次次远行,像是手里捏着一个泥塑的自己,不断地打破他。我缓慢地漂泊,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在路上拼凑散了一地的碎片,渐渐发现自己那些细枝末节的改变—多了一些开阔,多了一些随遇而安。每个人都渴望了解命运,我只是在颠簸中过早地认清了人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诸般风景,都是转瞬即逝的。

  有意无意地,在一些时刻,我看到了一些读者的反馈。在他们的谬赞里,那些自己觉得平淡无奇的日子,竟然意外地给别人带去了光亮。

  “最初知道沐泽先生是几年前他毕业旅行环游中国,早已不新奇的旅途被他走过以后显得那么迷人。他身上有种内在的光芒,无须也不会敲锣打鼓地外在炫耀,就静静地吸引人发现,然后教会我去对抗生活中的平庸。”

  那时我正坐在尼泊尔博卡拉的雪山之下,云雾缭绕,山峰若隐若现。长途奔波之后一身疲惫,我一样忍耐着生活的重复,并不比任何人幸运或是高明。有一次我对一个朋友说,承受了所有的厌倦和不喜欢,我就成了你。

  “从2009年关注你的‘环游中国100天’开始,你的很多文字一直是我的精神力量。当时我就把你100天的游记打印出来当成一本书反复看了好几遍,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看一段文字。记得今年7月去西安的卧铺火车上,我想起你写的与西安、西宁、青海湖有关的文字,硬是让同学帮我找到你的游记片断用微信发来给我看。”

  我迎着城市里地铁的热风,仿佛闻到了那年春天隐秘的气息,那时我生命里有真正奔腾的河流,有盛开的桃花,有我以为无法寻回的对于往昔的记忆。

  “星辰大海一样的6月,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征途上。之后我来到远方,上大学。因为失眠,半夜刷微博的时候,只有沐泽在发旅行见闻。世界很妙。后来我去看了一些大海山川,江河湖泊。不知别人怎样,至少那一刻我觉得心安理得,仿佛因为去过这些地方,面对生活的日复一日都变得理直气壮。”

  彼时我正坐在办公室里,参加一个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工作会议,窗外黄昏即将来临,道路上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北京的高楼大厦隐匿在雾霾里,远处车灯照过来的金光,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神谕。

  所以,我开始觉得,旅行也并不是百无一用的。

  一代代人出走,为了看清楚听明白内心深处的颤抖,而你所走的每一段路都是真的,它们必将在以后长久琐碎的生活里,像嵌在体内的金子一样,某一刻突然发起光来。

  我从不劝人一窝蜂地辞职旅行,这种做法代价很大,你要想好,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你不能把旅行当成解决你人生问题的方法,如同你不能把婚姻当成改变命运的通道一样。

  当你在外放逐,你的同学和朋友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熬着,他们必然会比你累积更多的东西。他们加薪、升职、买车、买房,你一次次与生活闹翻,暴烈出走,转了大半个地球,带了一身尘土回来,可能什么都没有。谁也没有能力既远走他乡,又安居此地。

  不过别沮丧,人生的价值无法用有形的东西去衡量,而有生之年,总有一个梦想尤其要去实现。你要去就去,好的、坏的、享乐的、痛苦的,你都受着就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不能把生命浪费在让别人觉得我们过得好这个想法上。

  见字如面,仅此而已,无用或有用,我们只会在路上相遇。

《你是浪子,别泊岸》封面

精彩书摘

 

  哪一位上帝会原谅我们呢?

  梁文道说:“凡见过地狱的人,就知道世间有言语无法形容的虚无,人的感情有不能承受的界限。”

  顾城说:“最可怕的不是上帝或魔鬼,而是处在中间的一种思辨状态—没有力量,也不能安宁;没有目的,也不能自由。”

  王朔说:“我们牛逼过,现在我们老了,我们得挣点信个佛,因为我们害怕。”

  后来,我们也真的老了。一直在路上也会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在路上,太乌托邦。原来生活里有一面叫时间的墙,它比我们任何人都公平,因此我选择相信时间—在迎面撞上它的时候。或者说,我们有的可选吗?

  北京飘雪的冬日,我收到一则失散了一阵的朋友的信息。

  “你知道,一直听金属的我其实并不听反光镜,可这并不妨碍我去找他们的鼓手说,麻烦你给我这个脑残朋友签个名。他说写点什么好呢,我问他多大了,他说34,于是我只好默默地把‘让我们一起在27岁走掉’这句话咽下。

  “看来今晚的心情适合听《晚安北京》。就像你说的,经过了某些事之后,没有人会再跟你说赛林格、米兰·昆德拉、叶芝、兰波、泰戈尔,也不会有人在你说‘看生看死’的时候给你背诵《当你老了》。当然,在你说‘唯将终夜长开眼’时,我不会再告诉你那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其实就是张生的原型,也再没人跟我讨论隆美尔、颜峻、二手玫瑰、《崩之恋》,甚至世界终结审判之类的种种。我们都曾经只用说半句话就能不着边地彻夜长谈。

  “然后我说我去VOX那种朋克场子一直打扮得很哥特,你说那段时间你都在玩魔兽,我们就一路傻笑。刚才试着登陆爱摇和暗夜妖娆发现再也登不上了,一脸颓然。突然就很庆幸,遇到的时候我们还是少年,多好。好吧,我们都有着各自的罪啊,但哪一位上帝会原谅我们呢?”

  青春薄如蝉翼,如何是好,而我也只能继续走。不断地有人去更远的地方,很多我也没有到过,他们最终去了哪里?

  有一次我去著名词人姚谦家做客,北京晚高峰糟糕的交通将我堵在东三环的路上,空中雾霾,红绿灯、车灯、大楼的灯光闪烁在一起,很有都市的浮华气氛。我在出租车里,旁边堵着一辆挤满了人的公交车,车上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焦躁而疲惫的面孔,他们呼出的气在车窗上形成一层雾气。我仰头从车窗里望着他们,一瞬间觉得人们生活辛苦,当然包括我。

  那时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真实的生活里,而我的旅途,并不会帮我逃离生活。只是很多次我突然醒来,惊叹于竟然真的完成了一段段长久的旅行,意外地出版了一两本书,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完成这些,需要跨过多少次差点对自己说出口的“算了吧”。

  我听一位朋友说,他们家的猫从捡回来的第一天就学会了凝视远方和试图冲出家门。他说,当你的猫跟你讲远方的时候你要给它一盒罐头,它终会在罐头堆里变成一个胖子,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脚底下都是啤酒罐,慵懒和无耻,偶尔打人,仍然会凝视远方。等到更厚颜无耻的时候它可能会说自己真的去过远方,爪子踏过荒漠、黄昏和异乡的荒草,目睹过炊烟、桃花和流星,当你试图揭露它去过的远方不过是你家滚动过几次的、直径31厘米的地球仪的时候,它会跳起来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人年纪越大,越胆战心惊,对曾经坚信的东西,包括自己,感到心虚。

  我们盘腿坐在姚谦家客厅地上聊天,山南海北,岁月故事。客厅的正中间挂了一幅共产主义先驱马克思、恩格斯等人开会的照片—不同于我们常见的,整个画面都是黑白的,只有不同人的脸上像颜料泼上去似的各涂了一层色彩,马克思的脸是黄色的,恩格斯的脸是蓝色的。

  姚谦面色和善,娓娓道来,知道我喜爱三毛,跟我说在三毛离世前三四天,他见了三毛最后一面。姚谦口中的三毛精力旺盛,思维活跃。姚谦和三毛谈了一张专辑的文案稿,然后飞赴纽约,三天之后,三毛自杀。我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大头像下听完了这段往事,然后姚谦仰头缓缓靠在藤椅上,摸了一把花白的头发,说,到最后,我们都要知道自己是普通人。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这是穆旦的诗。

  新年伊始,一个朋友走了,30岁,玩摇滚的,胰腺癌晚期,从查出患病到去世只有短短三个月。每年开年,我们装模作样地给未来一年列了一堆计划,握紧拳头煞有介事地对自己大声承诺,却不知道,也许生命最后的通知书上写着:三个月。

  他在知道身患绝症之后,关了手机,一个人出走,不想浪费时间和金钱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身边的朋友们找了一大圈,最后在成都找到他。三个月一晃而过,他没能熬过医学的规律。

  人老了,对死亡又麻木又恐惧,我翻翻地图,发现还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一年哪怕去五六个,好像也永远去不完,又想想如果真的只有三个月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该怎么过,那时我会在意我的房子在五环还是六环吗?

  过年那几天,北京好久没有下雪,干冷干冷的,我和米糕几个人躲在米店玩大富翁,桌上开着小火涮着火锅,世界又小又温暖。我第四个掷色子,每次都走到别人走过的地方,买不了地,还要付过路费,一圈下来,好地方都被占了,真是一步错就步步错,没法回头,也没法生气。

  其实并不是只有我在掷色子,它在被抛出、打转、升空、落下、旋转、静止的过程中,有只叫作命运的手,但我一直没有看到。在更大的生活里,和我离开的朋友一样,我们都只是一枚色子而已。我开始知道,这个世界,有真实的别离,有一道门嵌在一面墙上,有一道坎横在那里,你要跨过去,但结果是不知道的。

  茨威格在给那位法国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写的传记中,提到她早年的奢侈生活,无比感慨地评价:“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所得到的都是侥幸,而失去的都是人生”“去挥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你需要花时间去明白最浅显的道理。

  所以我面对我自己,真实地、残忍地、一次又一次地,希望找到关于自己的答案,也真实地、残忍地、一次又一次地像亡命之徒一样远行。可能我太害怕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月时间,太害怕拼命向前跑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到此为止。

  以色列有一种针叶形的地衣,美其名曰沙漠玫瑰,离开沙漠会干枯甚至死掉,样子极为丑陋。但再将它整个泡在水里,8天之后又会完全复活,把水拿掉,它又会渐渐干掉。等藏个一两年,只要有水,它又会复活。

  木心讲:“我所见过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

  所以,我在平淡的生活里,像白塔一样矗立,而在虚无的尽头,我将开始新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