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么么哒》-大冰-《我的王八蛋》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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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冰-《我的王八蛋》——《阿弥陀佛么么哒》章节在线阅读
 
经常听人说:我喜欢的是……
唉,我觉得哈,你喜欢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如何去面对这份喜欢。
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能力去喜欢,是否有尽力去触碰,是否有定力
 
去坚守,是否有魄力去取舍,是否有权利去选择。
 
喜欢就好好喜欢,别把执着当认真、放弃当放下、随意当随缘。
还有一句:
娑婆大梦,日日黄粱,若真的喜欢,就别抗拒遗憾。
 
(一)
 
老张给我打电话:喂,我心里头很难受,你陪我出去走走。
我一边骂街,一边起床穿衣服、洗脸、订机票……
他在重庆,我在济南,凌晨四点。
 
人活一辈子,总会认识那么几个王八蛋:和你说话不耐烦,和你吃
 
饭不埋单,给你打电话不分时候,去你家里做客不换鞋,打开冰箱
 
胡乱翻……在别人面前有素质有品位,唯独在你面前没皮没脸。
但当你出事时,第一个冲上来维护你的,往往是这种王八蛋。
 
你失业他陪你喝酒骂街,你失恋他陪你熬夜抽烟。
你缺时,不用打招呼,他会自动雪中送炭。
你干架时,不用回头,他自然脱掉上衣站在你旁边……
 
这样的蛋在我生命中为数不多,老张是其中一只,见了就烦,不见
 
就想,再见再烦……
好吧,其实于他而言,我亦是同样的一只蛋。
 
飞机落地重庆江北机场时,我以为老张所谓的出去走走,是从朝天
 
门码头走到解放碑。
打死我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4000公里,往返横穿了整个中国。
更销魂的是,直到3999.99公里走完,我也没搞清楚他在为谁难受
 
……
 
(二)
 
老张是重庆崽儿,和我同庚,比我疯。
他是我重庆酒吧的合伙人,酒吧名叫末冬末秋,在重庆的酒吧界有
 
三大特点最出名:最文艺,最赔钱,老板最疯。
一句话:唱歌喝酒解放天性,挣钱赔钱听天由命。
 
冤死我了,我是莫名其妙地成为老张的合伙人的。
 
有一回在观音桥吃九宫格老灶火锅,两人都喝高了,他非要给我唱
 
新写的歌。重庆民间藏龙卧虎,谁能想到破破烂烂的火锅店里居然
 
还备着吉他,连变调夹都有。
老张抡起吉他,张嘴就唱……
 
他是个善于自我感动的人,带着哭腔唱的。
一曲唱完,整个小火锅店都被感动了,服务员在抽鼻,隔壁桌好乖
 
好乖的重庆妹子在偷偷抹眼泪,火锅店老板红着眼圈冲进厨房又冲
 
出厨房,亲自送来了一盘毛肚。
 
老张很骄傲,夹起一片毛肚丢进嘴里大嚼。
他喝高了,忘了在锅里涮涮再吃的……
我就算没喝高,也不会拦着他的……
 
老张嚼着生毛肚,大着舌头问我:这首歌怎么样?
我注意力全在那片毛肚上,随口答:烂!
他问:有多烂?
我说特别烂!
他不甘心地问我:你说得具体点儿嗦(重庆方言中的语气助词),
 
到底是哪种烂?
毛肚看来很难嚼,他半天没嚼烂……
我说:就是很不值钱的那种烂。
 
火锅白气腾腾,老张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哗哗的。
他一边嚼着牛肚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问:那到底烂到什么程度嘛,
 
到底值多少钱嘛!
他哭得像个精神病一样……
 
全屋子的人都在敌视地看着我,好似我刚飞起一脚把一个无辜儿童
 
踹下了水沟一样。
我慌忙满世界找老张的脖子,搂着他哄他,告诉他,这首歌最起码
 
值六位数,好几十万呢。
我记得我好像安慰了他半天,还帮他把嘴里那块生牛肚给抠了出来
 
我们好像还很激动地拥抱,说了一锅底感人肺腑的话。
然后就喝失忆了,其余的我完全记不起来了。
……
第二天酒醒,我哭着发现我卡上少了六位数的人民币。
还是用手机银行转账的!
好吧,人生已多风雨,往事不要再提,反正从此我成了末冬末秋酒
 
吧的老板之一,年年拿分红,最多的一次有三位数……
 
总之一句话:打倒毛肚!
 
(三)
 
老张站在国内到达出口,胡子拉碴,满眼血丝。
我吓了一跳,怎么瘦成这样?怎么憔悴成这样?
除了火锅店那回之外,从来就没见他皱过眉,他向来不都是傻乐傻
 
乐的吗?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难受成这样?
老张一脸死水地看着我,说:航班快起飞了,咱们走吧。
走什么走?我不是刚下飞机吗?
 
我一头雾水地被他从国内到达拽到国内出发,办票、过闸,坐上了
 
重庆飞上海的航班。
我没揍他,因为机票是他买的,而且他神情恍惚地说:
什么都别问,你就当是陪我再疯一次嘛。
 
说这话时,他望着忙忙碌碌的空姐,目光呆滞两眼失神,落拓得一
 
塌糊涂……
陪就陪,疯就疯,再怎么说,他也是条小生命。
那个空姐可能被他看毛了,走过来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他木呆呆地盯着人家不说话,睫毛都不带动,白痴一样。
丢死人了,我赶忙圆场:他想要条毯子。
 
起飞后,毯子送来了。老张蜷缩在座位里已经沉沉睡去,脑袋缩在
 
脖子里,耳朵里塞着耳机。
空姐小声地问我:他还好吗?
老张睡觉时是皱着眉头的,额头上深深的一个“川”字,嘴抿得紧
 
紧的。
空姐端详了他一会儿,细心地帮他盖上毯子。
川航的空姐就是好看,好温柔……
 
我眼馋,也想盖毯子,但人家说:不好意思先生,已经发完了。
……
 
我睡不着,看着老张的脸,数他的胡子。
这个疯子是香港大学建筑学硕士,在当酒吧老板之前,是个建筑师
 
他曾是某设计院的青年骨干,设计建筑过马来西亚兰卡威的游艇码
 
头、泰国清迈的六星级村庄度假酒店,曾参与设计过的国内五星级
 
酒店更是一长串。
 
有才之人难免狷狂,经常听说他为了一个设计方案和客户对骂的桥
 
段。重庆男人脾气蛮,他敢指着客户的鼻子喊“锤子”,说人家屁
 
都不懂。
听说他在英国利物浦大学做课程交换时也是这副狗脾气,他一和人
 
辩论起来就挽袖子拍桌子,导师都绕着他走,怕极了他的重庆花椒
 
英语。
说来也奇怪,这么不会做人的一个人,生意却不断,很多客户挨了
 
骂还是乐意找他合作,夸他认真尽责,有想法有创意。
 
总之,又疯又轴的老张当时是个运势很好的建筑师。
正当我们以为这颗业界的小太阳冉冉升起时,他自己当后羿,把自
 
个儿给射下来了。
 
都知道他疯,但没想到他会疯到在事业黄金期辞了公职、停了工作
 
室、推掉订单,跑去开了一家酒吧。
酒吧叫末冬末秋,名字奇怪,位置奇怪,位于重庆江北的一个犄角
 
旮旯里。
 
装修也奇怪,古典又超前。
墙壁是极品毛竹,地板是清水金刚砂混凝土,桌子是从泸沽湖千里
 
迢迢运来的猪槽船,吧台是整棵巨树刨成的原木板,音响设备就算
 
搬到人民大会堂里用也不寒碜……
总之,装修的投入翻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都足够。
反正,装修的投入给他二十年时间都回不了本。
 
建筑师老张投入了全部家产、全部精力,变身为酒吧老板。
还没开业就知道一定会赔本的酒吧老板。
 
旁人只道他脑子坏了,我却很欣赏他的这份疯。
谁说只有朝九晚五的成功才是正确的人生?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没体验过常规的人生,心智又不是不健
 
全。人嘛,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对得起自己,只要不是盲目的冲
 
动,干什么不行?
 
我专程跑去重庆给他加油,正碰见他在酒吧工地上搬砖,我帮他一
 
起搬,差点儿累出腰肌劳损。
我问:老张,不是有工人吗?干吗要咱自己亲自上阵?
他说:砖头是用来垒舞台的,舞台是用来弹琴唱歌的,将来舞台上
 
弹琴唱歌的是我,那舞台也理应是我自己垒嗦。
 
轴死你吧!全重庆数你最轴。
我陪着他操着瓦刀抹水泥。重庆热,满头大汗,他又怪我技术不过
 
关,让我走开。
我像个泥猴儿一样蹲在一旁,满身土。
工人们惬意地坐在一旁,抽烟聊天……
 
他这个老板撅着屁股挥舞瓦刀,嘴里还哼着歌,一边哼歌,一边回
 
头看我,神秘地笑笑,欲言又止地说:等到酒吧开业那天,我打算
 
在这里办一场盛大的……
 
盛大的什么?
他又不说了,撅着屁股,一边抹水泥一边哼歌,每哼几句就给自己
 
喝一声彩:唱得好!……再来一个嘛!
 
我猜是一场盛大的民谣弹唱会,他自己的作品的发布会。
除了建筑师,老张还是个不错的民谣歌手,常说此生除了爱盖房子
 
就是爱弹吉他,盖过的房子和写过的原创民谣一样多。
 
可惜,住他房子的人比听他歌的人多得多。
 
所以我猜,这家民谣酒吧应该是他送给自己的一个舞台。
多数人在二三十岁就死了,他们变成自己的影子,往后的生命只是
 
不断地重复自己。
而老张懒得重复自己,他在建筑行业小有成绩后,抓住仅剩的青春
 
来完成另外一个梦想,选择继续生长,他又有什么错呢?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简直错得一塌糊涂,为了开这家民谣酒吧,他
 
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据说亲戚朋友全都不支持,只有女朋友支持他
 
但压力再大,人也有追梦的权利,老张的行为不为过。
开业那天的弹唱会再盛大也不为过,我等着他抱着吉他裸奔。
 
结果酒吧开业那天没有个人弹唱会。
正常的开业而已,一点儿都不盛大。
或者说,本可以很盛大,结果没盛大。
 
来的人巨多,大夏天的,都按请帖要求穿了正装,有些姑娘还是穿
 
着婚纱一样的晚礼服来的,结果什么意料之外的活动都没有。
没有抽奖没有惊喜没有特殊节目,老张也没有搞作品汇报演出。
他端着杯子,只是一味傻乐傻乐地招呼人,挨个儿敬酒挨个儿干杯
 
。他很快就喝大了,趴在舞台上呼呼睡,像只小猪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都散了,只剩我一个人坐在舞台边陪他
 
他在睡梦中大笑,笑得哈哈的,笑得淌眼泪,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
 
我戳不醒他,任由他边睡边笑。
 
酒吧开业后的第二天,老张带我去吃老灶火锅,再次喝高,忘情高
 
歌。
他涕泪横流地嚼着生毛肚,我痛心疾首痛失六位数的人民币。
那几乎是我当时一半的家产。
打倒毛肚!
……
酒吧开业四个月后的一天,他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隔着半个中国
 
对我说:喂,我心里头很难受,你陪我出去走走。
我坐在重庆飞上海的航班上满腹狐疑,他蜷缩在一旁沉睡。
插着耳机,死死地拧着眉头。
 
(四)
 
飞机到站,老张睁开眼。
睡眼惺忪,木木呆呆地往外走,我担心他撞到那个送毛毯的小空姐
 
身上,拽了他一把。
他一脑袋撞到了舱门框上,然后貌似醒了一点儿。
 
他边走边揉脑袋,边揉脑袋边回头,不停地回头,依依不舍的,好
 
像舍不得那个撞醒他的舱门框。
我们边走廊桥边打哈欠,一个打完,另一个跟上。
我问他接下来去哪儿。
他说:跑!
 
疯子老张跑成了个风一样的男子,我跟在后面一边狂奔一边骂街。
跑出国内到达又跑进国内出发,一路冲向办票区。
他边跑边问我要走了身份证,一脑袋撞向值机柜台,没等我反应过
 
来,他又塞回来一张登机牌,拽起我继续狂奔。我边跑边看,然后
 
一口血没喷出来!——上海飞重庆……
搞什么!怎么又要回去了!
 
 
 
满世界的人都在看我,我想我的模样一定很恐怖,全身的毛都是竖
 
起来的,藏獒一样,奔跑中狂哮的藏獒。
老张不解释,只是扭头喊:快跑!快起飞了!
 
我们是最后两个登机的旅客。
还是刚才那架飞机。
 
一进舱门,我就揪住了老张的脖领子:有你这么散心的吗?你个王
 
八蛋给我解释清楚!
他装傻,左顾右盼地不说话,二人一路扭打着摔进了座位里。
 
尴尬死我了,刚才那个送毛毯的空姐看着我们直发愣。
她播报起飞前安全注意事项时不停地往我们这厢看,我猜她一定把
 
我们当成了两个智商有问题的傻瓜。
又不是城市公交,智商没问题怎么会往返着坐飞机玩儿……
 
果不其然,飞机还没起飞,那个小空姐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她礼貌地问:先生,还需要毛毯吗?
我说谢谢不用,不麻烦您了。
她一定是觉察到老张不正常了,睫毛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张问那句话
 
,压根儿没搭理我的回答。
老张不说话,奇怪地沉默着。那个小空姐也不再说话,只是仔细地
 
看着他。
 
空气在慢慢凝固,五秒、十秒……他们两个人的对视几乎快演化成
 
一种僵持。
紧张死我了,这个小空姐一定是来刺探军情的,她会不会当我们是
 
别有企图的劫机犯,把我们扭送下飞机呢?她如果一会儿喊人来捆
 
我们的话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
没人喊,也没人扭送我们,那个小空姐和老张对视了一会儿,忽然
 
走了。
她走出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按照航空礼仪冲着我
 
们微微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川航的空姐就是好看,好温柔……
 
一直到飞机起飞,我才松下一口气来。
一扭头,心再度揪起来了!
老张,老张,你怎么了?
 
(五)
 
老张变身了!
几个小时前,这疯子还沉默寡言一脸死水,现在满脸全是波漾。
他在笑,无声地笑,不间断地笑。
我无法描述清楚这种表情,不是开怀大笑,也不是难过苦笑,像是
 
在呕吐,又像是在哮喘式地呼吸,吓人得很。
说来也奇怪,笑着笑着,血色一点点地恢复到他脸上,眉宇间的抑
 
郁也在一点点退却。
他边笑边看着我,开始时眼神是散的、神情是散的,渐渐地,凝聚
 
成往日里那副傻乐傻乐的模样。
笑到最后,过去的老张回来了。
他好像身心疲惫地去另外一个次元游荡了一番,之后重新元神归窍
 
了。
 
我失声道:老张,你跟我玩儿川剧变脸哪?!
他边笑边说:哦……
他说:别担心,我快好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他用手捏住脸,捏住笑意,冷不丁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捉住我的肩膀
 
:大冰,感谢你陪我出来散心,多亏了你,老子快扛过去了……大
 
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王八蛋!谁他妈关心你难不难受,你这是演的哪一出?马上给我解
 
释清楚,不然友尽,自此相忘于江湖!
老张说:大冰你冷静,让我想想该咋说……
 
黄昏已至,机窗外是橘黄色的云层,如广袤的大平原一般,三万英
 
尺高空的平原。
老张拉下遮光板,遮住了橘黄色的平原。
这个水瓶座男人说,就先从末冬末秋酒吧讲起吧。
 
老张说,末冬末秋是个梦,不是一个,是两个。
一个是音乐梦。
没错,他做了这么多年建筑师,事业有成前途光明,但人到三十岁
 
渐渐明白了什么是真正健全的成功,故而大胆地走出了这一步。
所有人都说这个民谣酒吧会赔钱,唯独他自己不信,他不仅想靠这
 
个酒吧谋一份温饱体面的生活,更希望能有片自己选择的土壤,让
 
自己的音乐发芽。
不是说兴趣在哪里,人生就在哪里吗?
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信付出了努力没有回报。
 
阻力很大。
所有的人都不支持他,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只王八蛋,叫大冰。
另外一个,叫佳佳。
 
佳佳是他的女朋友。
佳佳喜欢听老张唱歌,眼神似水,温柔得要死,听多久都不厌。
两个人约好了将来经济自由的那一天背着吉他浪荡天涯,一个唱歌
 
一个伴舞,有多远走多远……
 
多好的女孩子,温柔懂事漂亮,总是给他打气:老张,想做什么就
 
去做吧,只要你开心,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爱死她了,认定她是上天对他一个人的恩赐,故而小气得连张照
 
片都舍不得和别人分享。
别人问起来,他总是小气地说她忙,没时间。
佳佳确实太忙,需要常去外地,二人相处的时间很宝贵,老张舍不
 
得拿出来和任何人分享。
包括他最好的王八蛋朋友大冰。
 
但佳佳再忙,每天都会和他煲电话粥,帮他给筹划中的酒吧出谋划
 
策。
每次一回重庆,家都不回,拎着行李去找老张,进门就喊:酒吧进
 
展得怎么样了?
她心疼地捧着老张的手:石灰又烧着手喽,你小心一点儿嘛……
 
说好了的,他亲手去垒造舞台,她永远当忠实的观众。
末冬末秋是他俩共同的梦想。
 
但佳佳并不知道,关于末冬末秋,老张还有一个梦想。
再疯的男人也会遇到缰绳,老张的缰绳是佳佳,他不把她当缰绳,
 
只认定是吉他背带,套得心甘情愿。
他打算在开业的当天举办一场盛大的演出。
演出的中间,弹着吉他,向佳佳求婚。
 
戒指都准备好了。
求婚的事情却夭折了。
 
酒吧开业前的一天,佳佳的父母给老张打电话:小张,好久没来家
 
里吃饭了,明天过来一趟吧。
老张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门口:叔叔阿姨好,佳佳呢?
佳佳不在,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个人吃。
饭吃到一半,老张走了,失魂落魄地走了。
 
佳佳的父母是公务员,国家干部,措辞礼貌得很。
他们说:小张,你之前是个建筑师,年轻有为,好得很。现在马上
 
要是个酒吧老板了,听说还要开始正式玩儿音乐,恭喜你,也好得
 
很……
他们说:你就好好地开你的酒吧嚒(重庆方言中的语气助词),你
 
和佳佳就算了吧。
 
他们劝老张: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到三十岁应该求稳定,不能乱折
 
腾,明明那么有前途的事业你不去用心,开什么酒吧玩儿什么音乐
 
嚒……
老张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听到他们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女
 
儿,不见得要嫁得大富大贵,但起码要嫁得有安全保障,可以嫁建
 
筑师,嫁个开酒吧的嚒,一定不行!
 
他们说:小张你不用解释,你也是有父母的人,你愿意你的父母为
 
了你的婚事,一辈子提心吊胆心里头不安宁吗?
他们说:我们不是不懂爱情,但我们更懂生活,也更懂家庭。
……
老张走了很久,走到朝天门码头,坐在台阶上抽烟。
轮船的汽笛声响过,佳佳的电话铃声响起。
她在电话里开心地嚷嚷着:一想到酒吧下个月就要开业了,心里就
 
好高兴啊。老张,你给酒吧写首新歌吧,开业那天唱给我听……
 
老张在电话里问:佳佳,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写歌唱
 
歌,你会怎么看我?
佳佳笑,开玩笑说:那我就不爱你了呗,没有勇气追求理想的男人
 
,我才不要呢……
她笑骂他:傻了吗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脑壳都糊涂了?挺住哦!
 
你不是说过吗,自己年龄大了,再不抓住机会会后悔一辈子吗?
 
她应该还不知情。
她应该没想到,她的父母刚刚从老张那里拿到了一个分手的承诺。
……
 
(六)
 
飞机开始下降,起落架已经放下。
小空姐在做安全提示,她慢慢地走过,边走边说:……请收起小桌
 
板,座椅靠背请调直。
路过我们身畔时,没等她提示,老张自己抬起了遮光板。
 
漆黑的夜空,灯火璀璨的重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微微的失重感,微微的耳鸣。
 
老张望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火锅店里唱的那首歌,
 
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记不得了,那天喝得有点儿多。
他轻轻点点头,说:哦,没关系,那首歌是写给佳佳的。
 
我想了一会儿,扇了他一记耳光。
货!我说,你个王八蛋!
……
他没还手。
他捂着红肿的脸,笑了一下。
他把耳机递给我,我一把抓过来,把音量慢慢调大。
我低下头听歌,空姐应该看不到。
 
……
佳佳,下次见面时给我微笑吧
想了这么久,没有答案,就别逞强了
佳佳,我们都向爸爸妈妈认输吧
我还有天涯,而他们,只有你啊
 
好吧佳佳,你可记得我醉了酒说的话
亲手做一件属于你的婚纱
好了佳佳,别再揭开你心口的伤疤
你再坚持一下,它很快就痊愈了
 
算了佳佳,别再接听我酒后的电话
我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把你忘了
……
 
其实末冬末秋酒吧开业那天,佳佳来了,穿着白色礼服,没人认出
 
她来,没人知道她曾经差点儿成为这家酒吧的老板娘。
老张敬酒到她面前,手心里塞给她一个小礼物。
不是戒指,是一个MP3,里面只有一首歌。
 
杯光盏影中,他们曾有过简单的对话。
佳佳拽住他的袖口问:如果我肯放弃爸爸妈妈呢?
老张反问她:如果我肯放弃音乐和这家酒吧呢?
……
他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把耳机轻轻塞进她的耳朵里。
他端起酒杯去给其他人敬酒,再回头时,位置已经空了。
 
自此再没有见过佳佳。
四个月的时间,老张瘦了十几斤。
哀莫大于心不死。
有些难过,难得难以言说,他没和任何人诉说。
不停地说服自己,又不停地后悔,潮起潮落,每天都是世界末日。
终于有一天,他得知了佳佳重新谈恋爱的消息。
据说不是父母安排的。
 
先是感觉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之后是翻天覆地的难过。
难过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七)
 
猛的一个颠簸,飞机落地了,跑道疾速后撤,机舱里的灯亮了。
 
我说:老张,我懂,你是想见佳佳最后一面。
他点点头。
我捣了他一拳,说:我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拽上我了……你这个疯子
 
也有脆弱的一面,拽我来当担架是吧——万一挺不住了就往我身上
 
靠?
他笑:唉,老子这不是没倒吗?
他喃喃地说:老子现在都已经快放下了……
 
但是老张,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咱们到了上海不去找佳佳,机场
 
大门都没出就返程了?
还有,你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想通了,就放下了?
 
飞机靠在了停机坪,舱门打开舷梯接上,微凉的风灌进机舱,人们
 
开始起身。
 
老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王八蛋慢慢地起身,仔细地整理好衣领,之后迈步,随着人流
 
往外走。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晃一晃的肩膀……
 
机舱口处,老张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轻声说:也祝你幸福……再见,佳佳。
 
那个小空姐一下子红了眼圈。
她微微点了点头。
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随文附赠大冰《阿弥陀佛么么哒》插曲歌名《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一个歌手的情书》